一座車諾比石棺,會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移動性建築。

拱型的新密封裝置(NSC,New Safe Confinement)預計2015年完成,將比白俄羅斯政府大廈前趾高氣昂的列寧像高,蓋住1986年的舊石棺。

沒有人確定裏頭195噸的核燃料還剩下幾十、或幾百公噸,只知舊石棺遭風雨侵蝕、充滿裂縫下,反應爐持續散發放射性物質。

建造這座新石棺,耗資9.35億美元(約279億新台幣),但由於技術、經費短絀,工程延誤至2012年,得靠許多國家捐款才動工。

29年後,世界各國仍須一面竭力幫助核汙染的國家復原、一面嚴密檢查自家農作物輻射劑量。即使如此,車諾比核電廠隨時可能發生第二次意外,新的石棺頂多只能再撐100年。

以半衰期24400年的鈽為例,人類至少須傳承1000個世代「隨時盯梢這座核電廠」的警訊,各國亦須不斷拿出資金協助建造近300次新石棺,才能避免舊石棺遭腐蝕、破裂或崩塌,再度釀成人間悲劇。

歷史只走過第一座車諾比核電廠的第一次新石棺,往後,還有福島核電廠,值得全球戮力同心。未來數萬年、數千世代,僅僅只要加上任何一處第三座──無論導因於微乎其微的地震、海嘯、裝置設計不良、人為疏失或其他因素,全世界都須共同承擔。

白俄羅斯獨立70周年紀念煙火。
「獨立」意指白俄脫離德軍佔領,交予蘇聯。

通往車諾比核電廠的鐵軌

2007年,白俄與俄羅斯的能源衝突再次爆發,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宣布著手規劃一座白俄自己的核電廠。「這是為了國家安全。」他控訴,能源已從單純的民生議題變成政治工具。烏克蘭、喬治亞也曾對俄羅斯提出同樣控訴。

依據世界核能協會(The 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)調查,白俄國內90%能源仰賴俄羅斯,依賴德魯茲巴(Druzhba,意為友誼)輸油管線獲取石油及天然氣。

雖白俄期望全國能源達到25%至30%獨立,俄羅斯嘉惠該國的低油價誘惑實在難以抗拒。譬如天然氣,德國每立方公尺得付290美元時,白俄只要付46美元。

2001年,白俄率先打破與俄國雙邊貿易的承諾,不再以零關稅進口石油,且持續抽取俄國銷售石油利潤15%。連年損失數十億美元的俄國,遂於2006年提高白俄油價至每噸180美元。

使用德魯茲巴油管的國家另有德國、捷克、波蘭、匈牙利、斯洛維尼亞等。白俄藉地利之便,以流經油管的石油每噸抽45美元要脅俄羅斯。俄羅斯譴責其非法,不予配合。白俄再使出虹吸法,自油管萃取近8萬噸石油,被俄國指稱小偷,在2007年1月宣布中斷管線運輸。

俄國擅自停止供油雖只短短10天,卻波及多國,引發歐盟能源專員強烈責難。本預計將核電廠除役的德國,也由於20%石油來源仰賴俄羅斯,出現「廢核是否威脅國家安全」的社會辯論。

不久後,盧卡申科宣布白俄即將建造第一座核電廠。

在全世界尚未建立一個有效杜絕強國壟斷資源、單向經濟依賴的機制前,某些國家被迫解決眼前的急難、而非進行長遠的利害評估。猶如,在確保真正的世界和平、人性善良、野心勃勃征服者不復再現前,許多國家傾向研發具恫嚇效果、備而不用的毀滅性武器,作自我保護。

「人類史上最和平的一段,反而是生化、核子武器最精良的時代。只有恐怖和平能換來實質的和平。」理想狀態企及前,許多人或許會這麼說。

核災區一棟廢棄民宅牆面,仍有蘇聯紅星。

地圖上已消失的村名。

直到2011年,福島核災怵目驚心,德國人終於下定決心恢復廢核時程──2022年廢除全國17座核電廠,並於2050年達到能源消耗減半、再生能源佔電力來源80%的目標。

相反地,白俄則下定決心,重啟1980年代作廢的核電廠興建計畫,以擺脫俄國政經壟斷的威脅。

然而,白俄無法擺脫所有依賴。2011年白俄國營核電廠營建董事會的簽約對象,是俄羅斯獨佔事業「核電建設出口公司」(Atomstroyexport)。

核電廠工程費耗資61.35億美元(約1900億新台幣),加上基礎設備約莫94億美元(約2900億新台幣),金額高到白俄無力自行負擔。為完成核電廠,90%費用必須與俄國貸款。

當局也積極與中國建立核能夥伴關係,奠定中國參與白俄發電廠事務及相關建設的合法基礎。2012年,華北電力工程有限公司標得核電廠一段輸電管線的工程案。

核電廠將坐落於白俄西北、立陶宛邊界旁的奧斯特拉維茲(Astravyets),距維爾紐斯(Vilnius,立陶宛首都)只有45公里。計劃闢建兩個裝置容量各為1200百萬瓦的AES-2006型號反應爐,預定2018、2025年完成。

「核電廠提供愈來愈多就業機會,今天有3000人,2016到2017年更會達到高峰。」白俄能源局長普杜契(Vladimir Potupchik)口中的就業數字,包含白俄及俄羅斯人。

政府一面宣稱白俄用電需求緊迫,一面於國內實行言論控制。記者被禁止靠近核電廠,拍攝者遭警方拘留。首都明斯克上演的示威活動,皆以群眾被逮捕收場。「人們不敢仿效烏克蘭。若堅持坐在街頭不走,絕對被打!」教師娜塔莎說。

鄰國立陶宛的聲音,也被白俄漠視。

2013年夏天,立陶宛總理布特凱維休斯(Algirdas Butkevicius)參加完一場白俄會議,評論:「整場會議根本只在宣傳他們的核能計畫。」「立陶宛多年請求參與環評,白俄老是不予回應。」

立陶宛環境部長馬茲洛(Valentinas Mazuronis)表示:「聯合國歐洲經濟委員會的執行委員已證實,白俄違反伊斯坡公約(ESPOO Convention),未提供核電建設相關資訊給鄰近國,未提供環評文件以廣納意見,也未研究核電廠的替代方案及適切性。」

同年9月,國際原子能總署(IAEA,International Atomic Energy Agency)提出的報告也指出,白俄新核電廠尚有許多面向未釐清與評估,如核廢料處理系統、白俄國內礦源、核電系統對社會的助益、計畫中的核電廠與非核能式發電廠的風險比較等。

11月,核電廠在種種爭議中動工。

白俄羅斯政府大廈

普洛斯莫奇(Prosmochi)瑪麗雅家中客廳

隨風搖曳的麥穗及靜止的廢墟。

白俄東南方的廢棄村落

1986年原住白俄東南方勃肯晨(Bokchen)的彼得,被強制遷離後,經歷5次搬遷、愈來愈往西北,最後定居明斯克。「藥物補助逐年遞減,復元假期也沒了。」滄海桑田,他時常想念老家,只盼能給兒女更健康的環境。未料如今,新核電廠更出現在西北邊。

很難確定搬到哪裡才是最安全的方向,東南方的車諾比石棺,又在2013局部坍塌了一次,縱使白俄指出國內輻射汙染值並無改變。白俄人注定須花上幾萬年守候、保護石棺,並學習與每個既存且精力充沛的核電廠和平共存,祈禱劇烈天災不再發生。

「你們從哪來?」75歲的奧古斯都撐著拐杖問我們。「台灣!」他重複,驚訝地顫抖著撫摸我們的手。那個9000公里外的島國,是半世紀前身為年輕潛水艇員的他待了4年的地方。「你們都好嗎?家人都好嗎?」

「我們來聽你們的故事,」我們告訴重返戈梅爾(Gomel)郊區居住的他,關於那遙遠的、每年發生1000至3000次有感地震的小島,「人們很困惑。」島上有3座核電廠,人們已為第4座核電廠的存廢爭辯不休30年。

奧古斯都喜歡種花,其妻則熱愛養育各種小動物。
搬回核災區的他們,重新打造一個小巧卻熱鬧的家。

「一定要擋下來!」年輕的伊凡說:「至少你們還有選擇。」

「政府說,白俄羅斯需要電。」奧古斯都的妻子喃喃。